【品读文摘】木屐

2016-03-19

沉重的木屐扎在江南惆怅的雨地里。爸爸的背上,不是背着我,就是驮着犁。

木屐被爸爸疲惫的双脚拖着,弯弯的田埂上便印下一行行清晰的屐齿。我在爸爸背上的蓑衣和斗笠下,与江南雨一道伴着他的木屐,随着池塘边上的水翻车,一圈圈地转动了岁月的车轮。

有一天,我爬上了老黄牛的背,而犁却驮上爸爸的肩膀。雨声中,我反复聆听木屐敲击土地的声音,那是爸爸沉重的步履。就在这颤抖的敲击中,我长大了。

转眼,我到了上学的年纪。爸爸送我上学那天又下雨了,我骑坐在爸爸的肩上。然而,一条淹没小木桥的河水阻住了我们的去路。爸爸卷起裤管,咬着牙涉过冰寒砭骨的春水,我分明听见他牙关的磕碰并体会到他身体的颤抖。第一次,我感觉江南的雨天是惆怅的。

放学时,我冲出教室,却发觉雨地里微笑着的爸爸。他执意要让我骑“高马”,我拗不过,便再次爬上爸爸的肩膀。路上,他喘着粗气将我放下休息,我回头时却见一行零乱、不规则的屐齿印。看着爸爸苍白的脸,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便再也不肯让他背了。

于是,我拥有了自己的木屐。

一天,有位同学穿着一双半旧的雨靴来上学,引起全校学生的羡慕。回到家,我嚷着要一双雨靴。为了达到目的,几天后我将我的木屐藏在一个山洞里,谎称丢了。从不打骂我的爸爸恼怒了,扬起手打我,落下时却轻轻的。在他天平上,一头是祖辈财物,一头是儿子。

当晚,堂屋响着不断的咳嗽声和斧头声,我失眠了,发誓再不让爸爸生气,准备第二天取回木屐。然而,当我从黎明的迷糊中醒来,却见一双新的,但作工粗糙的木屐摆在床前。

我看到套上牛准备去春耕的爸爸通红的双眼,我的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爸爸忽然返身,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珍惜东西要像爱惜牲口一样!”

我呆呆地点点头,看着晨曦中爸爸远去的身影和他身后的一个个屐齿印……

终于,我接到了那张从我梦想的地方寄来的录取通知书。走的前夜,乡亲们来送我,屋檐下摆放着一排木屐。我在送乡亲们回家时,望着漫天的雨,忽然想起一句老话:“斗笠划下了一个木屐永远走不出的圆。”回头过来,却发现爸爸坐在堂前,神色黯然,眼睛停留在门角摆放的没有人继承的铁犁和木屐上。见我望着他,爸爸忙挤出一丝笑,自我安慰地说:

“放心去吧!孩子,我有乡亲们照顾。”

看着爸爸斑白的头发,我才猛然意识到他老了。

坐在行将远去的汽车上,我脱下了那双木屐。这时,几次劝不回去、坚持再送送我的爸爸忽然塞给我一样东西,就转身走了。我知道爸爸不忍分离的痛苦,拼命擦亮雨窗看着他那微驼的背消失在江南惆怅的雨地里。我心里像堵着什么,不觉触到爸爸送我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双崭新的雨靴……


简语箴言

《木屐》一文似乎把我们带回到一个远逝的年代里。比起各种新式的时髦的鞋来,木屐的确显得太土了。但是它却含着一种历史的重量和质感,凝聚着父辈的人生、“我”的童年以及父亲对“我”的爱。江南的雨天阴冷而惆怅,幼时的生活凄苦而清贫,但因为有了这木屐,便使那平淡无奇、灰暗沉寂的岁月有了一种让人追寻和回味的东西。

文中的父子之情是美的,雨中的江南农村是美的,但细细品味,又不难体会到这是一种略带苦涩的美。清苦平淡的日子,因为有了这种质朴深厚的爱,于是就变得闪亮和动人起来。这是因为精神与感情弥补了物质的不足。

父爱是一种自我牺牲,更是一种对未来的希冀;是一种精神寄托,更是一种人生的启蒙教育。木屐的故事之所以感人和值得回味,是因为“我”并没有辜负父爱,而是终于打破了“斗笠划下”的那个“木屐永远走不出的圆”。没有文化的父辈供出了有文化的一代人,穿着“木屐”的一代农家子弟走进了城市和知识的殿堂。这是共和国历史上一道辉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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