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个学校里,八年级学生米哈伊尔成了使全体教师感到担忧和头疼的人物。他是母亲的独生儿子,高高的、匀称的身材,长着一双蓝眼睛。他像水银一样好动,眼光里总是带着嘲笑的、乐观的意味……啊,就是这一双好奇的、故作天真的、不信任别人的、顽皮的眼睛,常常把教师们惹得大发雷霆。早在五年级的时候,这个男孩子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大名在外"了,都说他是一个没法改正的、无可救药的而且是狡猾的、善于随机应变的懒汉和游手好闲者。他被勉强地"连拖带拉地"跟班升上来,但仍不免留过一次级。这孩子长成了少年,又长成了青年……
离八年级结业还剩下3个月,米哈伊尔跟母亲一起来找校长。米哈伊尔显得特别沮丧,一语不发,央求说:"请准许他不要再继续上学了,我想给他随便找个什么工作去做……"
米哈伊尔遇到的最大障碍是作文。小伙子跟语文老师尼娜·彼特罗芙娜之间发生了一场难解难分的冲突。在他看来,作文真是一种高不可攀的智慧的顶峰。女教师在教室日志里一个接一个地给他打上"两分"。于是,米哈伊尔他就不再交作文了。在尼娜·彼特罗芙娜的课堂上,他开始"搞出各种各样的花招"来……女教师气得面孔发白,在课间休息时回到教员休息室,双手颤抖着。同事们都愤慨地说:这究竟要容忍到什么时候才算完结?当知道米哈伊尔要离校参加工作的消息后,同志们都向尼娜·彼特罗芙娜表示祝贺……
由于工作繁忙和要操心的事很多,也就没有时间再想到米哈伊尔了。有一天,尼娜·彼特罗芙娜的电视机出了毛病。她打电话给新近在区中心开设的电视机修理部,请他们派一位手艺高的师傅来修理。她还再三叮咛说,不要随便派一个马马虎虎能应付的修理匠,而要派真正顶用的老师傅,电视机已经修过3次了,还是不好用……修理部回答说:一定派一位真正顶用的师傅来,他是我们这儿有名的手艺高超的师傅。
尼娜·彼特罗芙娜刚从学校回到家里,就听见敲门声。站在她面前的正是米哈伊尔。他穿着一身朴素的但是非常好看的工作服,手里提一只小箱子。尼娜·彼特罗芙娜惊慌失措了。
"你找我吗?"
"是的,找您,"米哈伊尔发窘地说,"是为了电视机的事儿,您不是给修理部打电话丁吗……" "是的,请进来,"她邀请米哈伊尔走进室内,把摆在电视机上的花瓶拿下来,不由自主地掸了掸灰尘,虽然上面并没有什么灰……
我不再详细叙述当米哈伊尔在修理机子的时候,尼娜·彼特罗芙娜所经历的那非常难受的2个小时的情形了。米哈伊尔调好了电视机,演示了极好的清晰度和可听度,说:"保用3年。"当他开好发票,说出应付的数目后,尼娜·彼特罗芙娜羞愧得脸上发烧,另外多给了3个卢布……米哈伊尔把钱退还给老师,低声地、然而带着一种激动的心情说:"您这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您是这样教育我的吗?我的作文写得不好,可是我毕竟学会了正确地生活。当时我也喜欢您的课……是的,比任何别的课都喜欢。这些课会一辈子留在我的心里。"
米哈伊尔匆忙地收起工具走了。
"而我手里捏着那张3卢布钞票,久久地坐着,哭着。"过后尼娜·彼特罗芙娜对教师们说,"当他在修理电视机的时候,我惊奇地看着他,心里想:这完全不是当时在我的课堂上的那个人啊。他那眼睛,他对我的态度,都和那时候不一样了。一个思想折磨着我:我们作教师的人,怎么会没有发觉,在我们认为无可救药的懒汉和毫无希望的'两分生'身上,在他们的心灵和双手里,还蕴藏着天才呢……不,这不仅是蕴藏着一个巧匠的天才,而是蕴藏着一个我们没有看到的大写的'人'。是的,亲爱的同事们,我们没有在学生身上看到这个大写的'人',--我们的主要过失就在这里……"
这件小小的但是含意极深的事情,好像一股强烈的亮光,一下子把我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想法给照亮了。(我想,这不单是我一个人的想法。现在,当苏联学校正处在人类历史上空前的步骤--向普及中等教育过渡的起点时,这些想法同样激动着许多教育工作者。)
为什么常常看到,一个儿童跨进学校大门以后,只过了2、3年,他就不想学习了?为什么对许多少年来说,就像一位母亲在信里所说的,学习简直是"活活地受罪"?为什么不愿意学习这件事,不但给少年在校内的全部精神生活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而且使他遭受挫折,和别人发生冲突,逼使他跟马路上的坏人结交起来,使得教师简直无法工作?为什么现在我国正开始向普及中等教育过渡的时候,每年却有成百上千的少年中途退学?所有这些现象的根子究竟藏在什么秘密的地方? 使我最感不安的,是一部分男女青少年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所抱的那种漠不关心、毫不在乎的态度。"伊凡诺夫,你得的是'两分',"教师说。"得两个'两分'也行啊,"愤慨的伊凡诺夫回答说。再加上他那么得意洋洋的一笑,这真像一根尖利的东西直刺教师的心。教师由于无能为力而气得声音颤抖,可是这些17岁的人(要不是实行普及中等教育,他们早已应当站在机床旁边工作,跟着犁头或播种机在田间耕地、播种和伺弄庄稼了),由他们所组成的学生集体,却常常竟然也对教师表示愤慨或满不在乎。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该怎么来解释这一切呢?不仅是要解释,而且要采取措施消除这些不正常
的现象,制止和预防教师心里的这种真正的痛苦。
我觉得,在以共产主义教育的思想为指针的学校里,一个人竟然在集体面前表现得满不在乎,吊儿郎当,自己贬低自己的人格--无所事事,敷衍塞责,不愿意掌握知识这种人类最伟大的精神财富,正是这一点是骇人听闻的,完全不可思议的。
教育学的理论家们,当谈到集体对人的个性的巨大影响时,经常是这么来解释某些青少年缺乏教育的原因的:既然如此,那就是说,集体没有起到好的作用,对学生的教育不够,而教师呢,据说是不善于通过集体来影响个性。这是一种多么幼稚可笑而又软弱无力的辩解啊!它给教师指错了方向,实质上是在妨碍愿意思考的教师进行工作。如果一个人在集体面前对自己随随便便,如果他自己贬低自己,那么这也就败坏了集体。只有健康的、生机蓬勃的小溪、泉水和水滴才能汇成集体的大河。如果这些小溪污染了,大河就会成为一潭臭水。
我坚定地相信,只有当教育者时刻关心使这条大河流域没有一支溪流干枯、腐败和发臭,那时候集体才能成为人的精神、人的个性的一汪活水。集体成为教育者的能力,是要加以明智地培养出来的。俄语里有一个不大常用的词--"可教育性",我认为,这个词应当成为教育学的基本概念之一。
应当使人成为"可教育的",也就是说,使他能够接受教师的特别是集体的教育影响。如果一个13岁或16岁的人(是的,让我们不使用"学生",而使用"人"这个字眼吧)说:"得两个'两分'也行啊",那么这就意味着他丧失了"成为可教育的人"这种能力。而这种能力,毫无疑问地,而且生活也已证实,是在每一个跨进学校大门的人身上原来就有的。他成了不可教育的人,于是,从此时起,集体对他已经不再起教育作用了。
这种不可教育性(即不能接受教育)的根子,究竟埋藏在什么深远而秘密的地方呢。现在对这个问题加以深思是特别重要的。使人惊奇的是:在即将实施普及中等教育的时刻,教育理论家和教学法专家们谈论最多的是教学大纲、教学方法和方式,把学校将来的一切成败都跟教学大纲编得如何、各门学科教得如何联系在一起了。
每一次,当我读着现代的学术著作时,看到里面那些关于如何迫使人们(是的,我们不说"学生",而说"人们")在课堂上进行思考、记忆和理解,如何不要浪费每一分钟时间,以及要使所有的人都掌握、掌握、再掌握的那些议论时,我就不由得回想起一个世代相传的关于我的同乡--一个不走运的农民奥麦尔柯爷爷的故事。奥麦尔柯爷爷有一俄亩土地,他决定用粒选的种子播种春小麦。整整一个冬天,奥麦尔柯爷爷和他的老伴玛丽雅奶奶坐在坑头上。用手工一粒一粒地选好了种子。播种的时刻到了,可是发现,奥麦尔柯爷爷在关心种子的时候却忘记了耕地。去播种了,而地没有耕……
许多教育学家和教学法专家的那些善意的、聪明的忠告和建议,我总觉得很像奥麦尔柯爷爷那件倒霉的事。只关心种子而忘记了耕地,那等于撒下种子去喂麻雀。现在,我们教育工作者不仅应当考虑我们将要做些什么。而首先应当考虑的是:我们将要去做的那一切,将如何在我们所教育的人们的心灵里折射和反映出来。而我认为,教育就是形成"可爱教育的能力"--使一个人对自己的成就和挫折非常关心。这一点,在我看来,乃是教育的核心,是教育的最宝贵之点:使一个人想成为好人,想竭尽自己整个心灵的全部力量,在集体的眼里把自己树立起来,显示出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完全合格的公民,诚实的劳动者,勤奋好学的思想家,不断探索的研究者,为自己的人格的尊严而感到自豪的人。这就是我们必须细心地准备的土壤。最聪明的教学大纲和教科书、最完善的教学方法--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如果我们只把希望寄托在教学大纲、教科书和教学方法上的话。我们现在必须认真考虑从根本上改革学校的全部教育工作。
所谓和谐的教育,就是如何把人的活动的两种职能配合起来,使两者得到平衡:一种职能就是认识和理解客观世界,另一种职能就是人的自我表现,自己的内在本质的表现,自己的世界观、观点、信念、意志力、性格在积极的劳动中和创造中,以及在集体成员的相互关系中的表现和显示。正是在这一点上,即在人的表现上,应当加以深刻思考,并且朝着这个方向改革教育工作。现在我们的许多弊病,其根源就在于人的表现的片面性、畸形的单方面性。如果说在许多学校里(也许可以说在绝大多数学校里),人的表现的唯一领域就是知识的评分,就是他能达到学校所规定的那个最高点的程度,那么这样说恐怕并未远离事实。形成了一种习惯的、牢不可破的观点:一个人得了好的评分,那他就是好人,得了坏的评分,那他就是毫无出息。
我的想法并不是要赞扬考两分的学生或者对他们表示怜悯,并不是轻视良好的学业成绩。良好的学业成绩是巨大劳动的结果,而对劳动是必须加以尊重和爱惜的。我也绝不为像米哈伊尔那样的人的命运而感到庆幸。我的理想是:要毫无例外地使所有的学生(所有的儿童,特别是所有的少年和男女青年)都能热烈地爱科学、爱学习和爱学校,使书籍、科学、学校和智力财富成为学生的主要爱好和主要兴趣,使少年和青年把追求智力充实的、丰富而完满的精神生活当做自己最重要的理想,使每一个学生在从学校毕业的时候都能带走渴求知识的火花,并使它终生不熄地燃烧下去。
对我这个教育者来说,一件必须的、复杂的、极其困难的工作,就是使年轻人深信:知识对你来说之所以必不可少,并不单单是为了你将来的职业,并不单单是为了你毕业以后考上大学,而首先是为了你能享受一个劳动者的丰富的精神生活;不管你是当教师还是当拖拉机手,但你必须是一个文明的人,是你的子女的明智的和精神上无比丰富的教育者。
只有用这样的态度来极其细心地准备好土壤,把知识的种子播种下去,我们才能得到良好的幼芽,使它们有旺盛的生长力。然而要这样细心地准备土壤,这就意味着要注意:不要让上课、评分成为人的精神生活的唯一的、吞没一切的活动领域。如果一个人只是在分数上表现自己,那么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等于根本没有表现自己,而我们教育者,在人的这种片面性表现的情况下,就根本算不得是教育者--我们只看到一片花瓣,而没有看到整个花朵。一个人表现自己的领域越狭窄,全体教师的关心越是局限在知识上,那么反而对知识越有害,人对自己在学习上的成就就越冷淡,他的学习愿望就越低落。
如果教师和学校舆论唯一地根据分数来给一个人做出好的或坏的结论,那他就不会努力去当一个好人。因为上课、掌握知识、分数--这只是人的精神生活的一个局部,只是许多领域中的一个领域。而偏偏在这个领域中,许多人会遇到巨大的困难和挫折。
如果人的精神生活(而且是什么样的人啊,幼小的,非常娇嫩的,在兴趣、愿望和需要上都还极其脆弱的人)仅仅被局限在这个领域里,也就是说,他只能在掌握知识上、分数上表现自己,那么就会有失败和困难在等待他,使他的生活变成一种痛苦。是的,事情确实如此。当儿童的心还没有穿上冷漠的冰冻的铠甲以前,每一个不及格的分数都会使儿童感到痛苦,对他来说都是一场莫大的灾难(一位母亲写信来说:"我的女儿流着眼泪打开写满了两分的记分册,恳求说:'妈妈,咱们搬到没有学校的地方去住吧……'。"说这话的是一个10岁的孩子)。
我们,尊敬的教育者们,时刻都不要忘记:有一样东西是任何教学大纲和教科书、任何教学方法和教学方式都没有做出规定的,这就是儿童的幸福和充实的精神生活。而我这里所指的,并不是天生幸福,譬如说是心爱的父母遗传给他的某种天赋,而是指劳动的幸福,--我们应当引导儿童去获得这种幸福,而这种引导又是谈何容易啊。但是如果你不能引导年轻人去获得这种幸福,那你就等于什么也不会做,于是每一个教育者都幻想得到的那只仙鸟--想成为一个好人的愿望--就会躲藏得无影无踪了。没有儿童的劳动的幸福,就没有教育。
我认为教育的理想就在于使所有的儿童都成为幸福的人,使他们的心灵由于劳动的幸福而充满快乐。然而,如果在学习的领域里有着无法克服的(初看起来觉得是这样的)困难和障碍,那该怎么办呢?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人在精神生活的其他领域里得到表现。一个人的认识活动(学习、掌握知识)越多,认识世界在越大的程度上成为一种专门的活动(遗憾的是,往往成了唯一的活动),那么我们就应当越多地关心使他也在其他活动领域中表现自己,以树立自己的道德尊严感,体验到一种无可比拟的人的自豪感;我从我所创造的东西中看到了自己,我在某一件事上表现了自己的智力的、体力的、意志的、创造性的、道德的力量,我能够克服困难,我能够在最艰苦的斗争(为维护自己的尊严、维护自己的道德美、高尚和完美的精神的斗争)中成为胜利者等。
一个成为学生的人,应当在哪些领域里表现自己,才能使学习成为他所喜爱的活动呢?
一个人在学校里应当首先表现出他是一个劳动者,一个能工巧匠,一个独一无二的创造者,他能在某一件事上达到完美的程度,在某一项劳动中能主宰一切,远远地超过了自己的同学。我这里所指的不是这样的劳动教育,这种劳动教育在实践中往往令人遗憾地,仅仅是定期地给每一个学生布置一定的劳动负担、劳动定额,而学生在完成这种定额以后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劳动,并且还常有这样的事:他很出力地劳动,只是为了尽快地摆脱它。我这里要说的是人在劳动中的精神生活,是劳动与精神世界的统一。要使学生热烈地爱上一种劳动,使他的心由于激动和自豪而快乐地战栗,使他在劳动中自己尊敬自己,使他由于珍爱自身的劳动而珍爱自己。
我坚定地相信,只有那种在亲身的劳动中发现、显示和看到了自己的人,才能真正成为可教育的人,才能敏锐地感受到长辈(父亲、母亲、教师)的道德力量的影响,特别是敏锐地感受到集体的影响。应当通过劳动教育来发掘一个人的心灵,发掘每一个人身上所蕴藏的那个唯一的源泉,而这种源泉经常是被表面上的冷漠、无所谓和消极的态度所掩盖着。
我在学校里对儿童、少年和青年进行的几十年工作,使我得到一条深刻的信念:人的天赋、可能性、能力和爱好确实是无可限量的,而每一个人在这些方面的表现又都是独一无二的。自然界里没有一个这样的人,我们有权利说他是"无论干什么都不行"的人。共产主义教育的英明和真正的人道精神就在于:要在每一个人(毫无例外地每一个人)的身上发现他那独一无二的创造性劳动的源泉,帮助每一个人打开眼界看到自己,使他看见、理解和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人类自豪感的火花,从而成为一个精神上坚强的人,成为维护自己尊严的不可战胜的战士。
教育的明智、复杂,令人痛苦的艰难而同时又是令人欢乐的地方就在于:要使我们的每一个学生,早在童年时期、童年和少年交界的时期以及少年时期,就在一项心爱的劳动中发现自己,忘我地迷恋于心爱的劳动,并且取得优异的成绩。这并不是什么幻想,而是活生生的教育中的现实情况。在实际工作中,我们竭力使每一个学生在童年时期就着迷于做一件什么事情:培养出一个麦穗里有一百粒麦子的小麦良种啦,把一块死寂的不毛之地改造成高肥度的土壤啦,在一小块地上取得一年两熟的收成啦,饲养一种长出前所未见的细羊毛的羊羔啦,会开小型的拖拉机啦,制作复杂的活动机器模型啦,造出各种工具啦……
如果说在300个学生身上发现了300种各不相同的天赋的源泉,那么在如此多样的人力财富的情况下,就可以在我们的周围生活中找到同样多的各种各样的劳动,使无比丰富的劳动爱好在这块土地上繁花盛开,--只要我们能够感觉到每一个人都有这种表现自己的不可泯灭的意向。为了做到这一点,教师就应当学会这样来指引自己学生的创造力和才能,使每一个年幼的人、每一个少年都首先成为自己教育自己的人,--我但愿一千遍地重复这一点: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他才是你的学生。如果你想要每一个人在童年时期以及在少年时期就表现出自己来,那么就请你在学校里创造、保持并不断地鼓舞这种自我教育的气氛。只要哪一个人在某一件事上得到了优异的成绩,他就应当鼓舞起另一个人,唤醒另一个人身上的那种独一无二的个性的源泉,--这是集体生活的最主要的规律性之一。
十年级的学生能够非常熟练地操纵真正的、"大人的"拖拉机,因为他从一年级起就生活在机器的世界里。他,这个十年级学生,又是一个六年级学生的教育者,不仅把自己的技能传授给他,教他开小拖拉机,而且好像成了他掌握技艺的榜样。而这个六年级学生又有一个年龄更小的朋友--二年级学生,教给他操纵一种半玩具式的、装有真的内燃机的小汽车。一个学生,只有当他表现出自己,以自己的钻研精神的亮光给别人照亮了道路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地接受教育。这种钻研精神越深,这条道路就越鲜明,它鼓舞别人的力量就越强烈。
在这个自我教育的复杂的乐队里,教师起着作曲家、指挥者和第一小提琴手的重要作用,他是别人的技巧的主要评定者,促使人们表现自己,并且在表现自己的同时鼓舞别人。这第一个推动力就应当来自教师。
假如每一个学生没有在劳动中表现出自己,没有体验到自身的尊严感,那么我们就会成为无能为力的教育者,我们的话、我们的教导和劝告都不会被年轻人的心所接受。只有借助每一个学生心灵的这些极其细微的活动,只有依靠每一个学生在劳动中表现出自己,我们才有可能维持和保护住持久的学习愿望。
儿童在掌握知识上越感困难,在他通往良好学习的道路上遇到的障碍越多,那么尽量设法让他在别的劳动创造的领域里突出自己这一点就越重要。年轻的人需要这一点,但这并不是说,既然他在人类活动的一个领域里遭遇了不幸的命运,那就让他在其他领域中取得成功而补偿他的幸福。不,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么教育就成了一件很容易的工作:既然你接受不了学习这件最费脑筋的事,那么你就别学了,当一个好的木匠或牧羊人也满好。不,绝不是这样。我们谈的是和谐的教育,对一个人来说,如果智力的财富在他的面前封闭着(而达到这些财富的道路只有一条:接受普通教育),那么他是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幸福的人的。但是,如果一个人能在一种劳动中显示自己,他就不会变成对什么都不关心的人,他也就会在其他的活动领域(包括学习的领域)中找到克服困难的力量和志向。
在学校里工作了25年以后,我可以指名道姓地说出178名中学毕业生,他们如果不是在童年时期和少年时期在劳动中表现了自己,发现了自己,如果不是经常地体验到一种深刻的、无可比拟的道德满足感、自豪感和尊严感,那么他们就根本谈不上接受过中等教育(这一点,不仅教师们,而且包括他们自己,都是深信不疑的)。对这些学生来说,以上这些感情就是一种刺激,它促使他们去从事紧张的脑力劳动,保护了他们对自己和自己力量的自信心。在劳动中表现自己,这一点千真万确地是把他们从灰心绝望中、从人类真正的痛苦中解救出来了。
我们过去的一个学生尼柯拉,在大学毕业后已经当了13年农学家,工作很出色。可他在小时候的学习是多么艰难啊!而使他精神振作起来的,竟是他在劳动中取得了一点很不显眼的、有些奇怪的成绩:他在五年级的时候,学会了把一种果树的幼芽嫁接在野生砧木上,结果培育成了匀称而漂亮的一种果树苗。我们的生物教师发愁地说:"学生走到老师前面去了……孩子们,这叫我以后怎么再教得了你们呢?"然而在我看来。真正的教育的逻辑就在于:让学生超过自己的教师是好教师,让学生连自己也赶不上的教师是不好的教师。
劳动,使人在劳动中表现自己,理解生活的意义,认识自己的力量和才能,为自己的人的尊严而自豪,珍惜自己的荣誉,--只有这样的劳动才是道德的开端。道德的自我教育--即激发起学生要当一个好人的愿望,实质上是从自豪感、自尊心、劳动的尊严感开始的,而缺少了这一点,学校、学生集体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每一个人想在集体的眼光中成为好人的愿望越深刻,他对集体的教育影响的敏感性就越强;而只有当一个人有某一点可以自豪,在为人们的劳动中取得某些成绩的时候,才有可能产生这种有深刻道德意义的愿望。
当学校里由于劳动、由于人在劳动中表现自己而使思想占统治地位的时候,教育者才能达到真正的和谐的教育。只有学校里有一个"思想的王国"的时候,学校才能成其为学校。而如果在学校里充斥着一种思想贫乏、死抠书本的气氛(我想把它叫做思想幼稚病),如果知识像浪潮般地接连涌来,像货物一样赶紧包装、压紧,有时候翻出来检验一下,却又保藏在堆栈里,连翻个身的机会也没有,那么,这种知识很少进入个人和集体的精神生活,于是就很难谈得上什么和谐的教育了。
当一个人一边工作一边思考,又一边思考一边工作的时候,思想才能作为一种钻研精神、求知欲、想要知道和认识的有机的精神需要而进入个人的精神生活。几十年的学校工作使我坚定地相信:只有借助于这种有生命力的思想,人的脑力劳动才能跟他的意志、自觉的体力上和脑力上的努力结合起来,而这也就是想要成为一个好人(一个聪明的、有教养的、知识丰富的、善于思考的、热爱劳动的人)的愿望。
我们的和谐教育的规则是:要使一个人在思考和运用体力的时候,不是单纯地相信什么就完了,而且要他去维护真理,采取自己的立场。例如,一个人很清楚地知道,粘质土和砂石土的荒地上不会长出任何东西,但是可以把它改造成高度肥沃的土壤。他之所以知道这一点,并不单是因为听信了教师的话,而且因为他亲眼看到了别人在从事这项劳动。但是如果这种思想和知识还没有同自己的紧张的体力劳动结合起来,那么,这种知识就还是一种死的负担,这种思想就还是沉睡的巨人。当一个人挖着粘土,挑拣石块,使土壤里的微生物得到生命,从而把这块土地改造成肥沃的黑土时,他才会珍惜真理,思想才会变成他的道德财富。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知识才能变成一种魔术棒,用它来唤醒真正的人类心灵的巨人--即道德信念。
人在劳动中的表现,正是去获得和理解这些无价的宝藏--道德信念--的途径。如果人没有使出全部的体力和精神力量,手上没有老茧,没有流过汗水,没有疲劳和克服困难,他是不可能取得和理解信念的。我深信,在童年和少年时期,手上就磨出厚厚的老茧,这是人的心灵的最可贵的财富,是一把打开通往和谐的教育世界之门的金钥匙。谁能在学校里创造一个思想的王国,他就能获得这把金钥匙。
和谐的教育--这就是发现深藏在每一个人内心的财富。共产主义教育的明智,就在于使每一个人在他的天赋所及的一切领域中最充分地表现自己。人的充分的表现,这既是社会的幸福,也是个人的幸福。